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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舘在茂蘿街

香港文學舘坐落於灣仔茂蘿街七號,五月揭幕並有南來作家介紹,瞬息間讓這蕞爾小島的一角瀰漫了人文氣息,使我這曾在此地就學、工作及寫作二十多年的「灣仔人」感到難言地興奮。 選址灣仔這富有歷史的地點可說很恰當,容我在這裏也簡說一下。茂蘿街有關地段本為美籍商人Lawrence Mallory擁有,於上世紀初由財團購入,建成一列上居下舖的樓房,並以該商人名字開闢了一條街道。街道北端臨海,兩邊的唐樓,要比填海區的四層唐樓(如今也已拆卸無餘)蓋得還早。茂蘿街七號的法式落地窗門、懸臂式陽台、繡花欄杆、水泥花磚,以及室內的紅磚廚灶,在上世紀初港澳民居中不算罕見,如今卻已鳳毛麟角。「寶靈填海計劃」的痕跡早已隱而不現,茂蘿街七號,以及附近少數尚存的建築如石水渠街藍屋、郵局、洪聖古廟等,更印證灣仔歷史匪淺。假如要舉一個區域說明百年來香港島地貌和商貿的變化,改名為灣仔的「下環」可說不二之選。 那年代的「下環」,並不如中環或半山區被刻意塑造為「維多利亞城」般浮華富麗,它沒有虛華或矯飾,卻是普羅市民的生活場景。一九三九年,當張愛玲因歐洲戰事未能赴倫敦而轉入香港大學,直至她又因太平洋戰爭離港返滬,兩年間,這平民化區域成了她筆下人物觀看世情的一個處所。在《沉香屑:第一爐香》中,市井的喧鬧、買家和賣家的往來熙攘,水兵尋歡作樂放花炮,通過女學生葛薇龍的故事,張愛玲描畫了灣仔淪陷前的情況。那時正值春節,當薇龍坐在喬琪的車子上離開灣仔,腦海大概還留下花炮流星趕月滿街爆響的熱鬧景致。張愛玲後來的自傳式小說《小團圓》也有香港背景,可見她對自己居港歲月印象深刻。 在香港逗留日子較短的新文學作家,尤其在二戰後已離港的,也許未能像年輕一輩以此地為家鄉,即便如此,魯迅在來港演說後也提及他出境入境的遭遇,許地山也曾對香港大學中文系課程訂定改革藍圖。至於已定居香港的作家,如葉靈鳳便寫下不少關於香港動植物的文章和地方掌故;又如侶倫、劉以鬯、舒巷城等,創作更與香港的現實生活氣脈相連。 時代的輪子滾動得快,灣仔區已減卻了往日燈紅酒綠的俗氣。再沒有水兵坐小艇上岸到酒吧買醉,利東街也成了步行街。從茂蘿街香港文學舘走到電車路上,細雨綿綿,在許多新店子之間,仍可辨認三四十年前我常常走過的餐室、皮鞋公司以及老字號毛衣店、當舖、珠寶店。變與不變,組合出每個人內心的家園形態,也是文藝創作的恆久題旨。當你路過設在市集地帶的文學舘,不妨內進感受一下寧靜的氛圍,尋找最貼心的藝術感覺,穿越時空。 (本文轉載自大公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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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另一面——我的《梅櫻三集》整理筆記

我想,西城叔叔一直對「浪蕩才子」這個稱呼比較介懷。「浪蕩」分公與私,翻開《五代史平話》,恰巧兩種都有講,正好拿來舉例。屬於私人層面的有:「郭威是個浪蕩的心性,有錢便要使,有酒便要吃。」花錢喝酒,都是自己的事,妨礙不了誰,最多就是看着不順眼,如此而已;公共層面的就問題大得多:「諕得敬塘不敢回家見着父親,浪蕩出外州去。」走出家門到外行事,和人相關的言行,無疑一顆石頭都可以激起千重浪。私事,照我看來,除非出現糾紛或者官非,否則其實與大眾毫無關係。西城叔叔在意的是公的層面——難道他寫稿幾十年,只是娛樂大眾,卻對文化毫無建樹? 檢驗一個人對文化有多少貢獻,最常見的做法就是去看看他們在哪些刊物發表過多少文章。情況類近大學的教授升等評核,一篇文,發表在甲級期刊的有五分、乙級的四分、丙級的三分,如此類推。於是,按照這個邏輯,沈西城的文章就評為沒有貢獻。原因?他沒怎麼在那些被視為嚴肅的、受學術界認可與追捧的文學刊物上發表文章呀! 不過,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梅櫻三集》收集整理的文章有兩批稿件,一種是近十年來的專欄文章,在網絡上不難找到。另一類是「封印」了幾十年,寫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正如作者在自序說,很多文章連他本人都不記得,讀者自然不會知道。可是,正正是這些老古董,有力地證明了西城叔叔是對文學、文化有過貢獻的。 要了解別國的文化、文學,翻譯是不可或缺的。本書收錄的翻譯文章,有論文類的如增田涉回憶與魯迅在上海相知、相處、相別的生活;日本漢學家吉川幸次郎講中國現代文學的源流,要知道對他這個專門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專家而言,這篇不屬於古典範疇的講稿無疑是稀有品種。 至於創作類的,作家有安部公房、福永武彥、吉行淳之介。福永武彥、吉行淳之介這兩個名字,即使到今時今日,仍然是冷門。查香港所有大學的館藏,福永武彥的中文譯著,就只有一九七三年台灣晨鐘出版、余阿勳譯的《草花》,不過這部書是長篇小說,西城叔叔所譯卻是他的散文,並在譯後記引用了川端康成的評價:「有了福永君的散文在前,我重讀自己的作品,不禁有點兒要面紅了。」說福永武彥是「現代最有名的散文家」。當然,好事者或者會問到現在都沒人翻譯,這個作家是不是真的「有料到」?我只能說,你可以不相信沈西城的判斷,但不能不信台灣晨鐘出版社的眼光。晨鐘出版社的老闆是誰?有兩個人——白先勇與他弟弟白先敬。 沈西城翻譯福永武彥的隨筆,刊於一九七八年一月《當代文藝》第一四六期 沈西城翻譯吉行淳之介的小說,刊於一九七六年一月《大任》第十九期 吉行淳之介在台灣比較多人認識,皆因八九十年代曾翻譯出版他的幾部作品:《化妝》、《等待的女人》、《暗室》、《夕暮》。沈西城翻譯吉行淳之介,現在看來沒什麼大不了,但請留意這文章的發表年份——一九七五年六月譯畢,一九七六年發表在《大任》,比起對岸,足足早了十幾二十年!那麼,沈西城是最早翻譯吉行淳之介的人?我不敢確定,不過搜尋香港中文大學的「香港文學資料庫」,翻譯吉行淳之介的僅僅有兩條資料,分別是:蘇關南所譯的〈花束〉,刊於《基督教文藝》第二期,時間是一九八二年六月;湯禎兆所譯的〈請喝咖啡〉,刊於《星島日報》,時間是一九九三年五月。兩者都比沈西城的晚得多。 「香港文學資料庫」無疑是本地目前檔案最豐富的電子資料庫,但為何搜尋吉行淳之介,卻沒有沈西城的資料?讓我們換個角度,看看資料庫裏面,西城叔叔的資料(二〇二五年三月二日搜尋記錄)—— 沈西城, 文章數量:二二三 期刊來源: 武俠世界:九十篇 大成:二十五篇 香港文學:十八篇 當代文藝:十三篇 明報月刊:十篇 大任:九篇 明報:六篇 …… 《梅櫻三集》收錄的文章,不少來自《大成》、《當代文藝》、《明報月刊》、《大任》,〈吉行淳之介的《同情心》〉正是發表在《大任》第十九期。可是,重點來了——資料庫卻沒有記錄! 資料庫誠然是幫助研究者尋找資料的輔助工具,但,僅僅是輔助。可是,在電子世代做研究很方便,敲幾下電腦鍵盤,就有數據可以用來寫文章做報告,因此大家都不會再去圖書館的書架上,找來一本一本舊期刊,翻開發黃的紙頁,慢慢核對究竟電腦給的資料,會不會有錯漏了。 因為沒記錄就等於不存在,所以大家就按着同一個資料來源,來判斷、評價個別作家的成就。所以,在研究者眼中,沈西城確實對文學、文化沒做過什麼貢獻。 資料有缺漏的,當然不會只有沈西城一個,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致命的問題:資料庫收錄的期刊,並非沈西城的「主場」! 研究文學的人大多來自學院,他們對作家的了解與認知,絕大部分來自於所謂純文學的刊物。因此,他們會對諸如《中國學生周報》、《素葉》、《大拇指》、《作家》這些刊物非常熟悉,甚至可說是如數家珍。但是,純文學刊物的文章是否等同當時寫作園地的全貌呢? 翻查《梅櫻三集》寫於七、八十年代的文章,關於中日早期電影的發表在《大成》,中日閲讀筆記的則在《大任》,兩本都不屬於所謂純文學的期刊,不過資料庫也有記錄,只是有不少缺漏而已。可是幾篇夾譯夾寫的日本作家素描,諸如〈《伊豆の踊子》作者川端康成孤僻獨特〉、〈一代才女林芙美子〉刊載在看名字會以為是兒童讀物的《益智半月刊》;〈一封新近發現的川端康城舊書簡〉、〈水上勉父子相逢〉發表在流行文化刊物《號外》;還有明顯不屬於文學類的刊物:《電影雙周刊》刊登的那篇〈淺談日本女性〉……這些,都不見於資料庫。因此,如果用純文學的有色眼鏡來看沈西城,則情況必然類同數十年前大眾看民國時期周瘦鵑、包天笑這些所謂鴛鴦蝴蝶派的作家,因為寫愛情、偵探,就等於不入流。然而,這真的是事實嗎? 〈《伊豆の踊子》作者川端康成孤僻獨特〉發表於一九七六年一月《益智半月刊》第一期 〈水上勉父子相逢〉發表在一九七七年九月《號外》第十三期 翻譯,靠苦學,是可以做到。可是,與作家訪問,就純粹是機緣。比較多人知道西城叔叔曾親身訪問松本清張(文章見《梅櫻二集》),訪問稿更已被譯成日文:松本清張氏の印象記,刊登在學術期刊《松本清張研究》二〇一四年第十五號,他寫松本清張的文章自然也就比較多,例如本書收錄的〈松本清張二三事〉、〈松本清張也曾遭白眼〉。而他那篇〈松本清張談推理小說之文學性娛樂性〉則翻譯自權田萬治的《宿命的美學》。權田這部書,網上僅見「中文百科」網站提及過,如果說華文世界最早讀過整部書稿的,恐怕沈西城即使不是第一,也一定是前十。 可是,西城叔叔訪問過的作家並不是只有松本清張一人。〈中村真一郎先生印象記〉前面是記敘與中村先生見面的片段,後面則是正正經經的訪談。中村真一郎以文學評論知名,對華語讀者來說,屬於比較冷門的類型,自然知者不多。這篇訪談雖然不長,但是卻明確表達了中村對文學的觀點:「所謂感情傳統,可以說是一種抒情精神,這是日本文學傳統的中心,沒有這樣的根,寫出來的東西便無法表達出日本人民的感情。」換言之,文學要有傳統的根,即「尊古」,但同時不要「仿古」:「我從來不贊成一個時代的文學要進行什麼復古運動。我個人自然尊重傳統,但每一個時代都有它本身的文章風格,不必向過往認同。」在中村真一郎的眼中,在當代日本寫作,重要的不是模仿傳統文學的主題或者形式,而是能傳承那些經典作品所蘊含的文化精神。 〈中村真一郎先生印象記〉原刊一九七八年五月《當代文藝》第一五〇期 當然,訪問作家,有成功,也會有失敗的案例。《梅櫻二集》已提過他曾約見井上靖不過,在〈松本清張也曾遭白眼〉也有記述:「說來湊巧,我跟松本先生一樣,也曾受過井上的白眼。」被拒絕的滋味當然不好受,但是這不就說明了西城叔叔確實在日本文學下過苦功,做過不少在香港(更或者是兩岸三地)而言是獨家的訪問。 翻譯是溝通兩地文化必要的橋樑,訪問是了解作家寫作動機與理念的重要文獻,更不要說對作家的簡述、筆記、報道,這些都是歷來備受肯定的文化工作。既然在四五十年前,西城叔叔確實已經交出一份足夠亮麗的成績單,那要是再說他「浪蕩」,甚至「胡混」,似乎說不過去吧。 二〇二五年三月二日 文章刊登於《明報月刊》2025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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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忽略的人物——盧因與香港現代主義文學

如果說,在香港,哪一種文學思潮是最多人談論、研究,「現代主義」肯定是榜上十大,甚至是首位。而研究香港現代主義文學思潮,最常討論的人物,則有劉以鬯、崑南、王無邪、葉維廉、李英豪、蔡炎培,甚至是筆者認為實際上與現代主義無關的梓人。不過,這串名單卻遺漏了一個人,那就是盧因。 要說沒人知道盧因,那當然不是。在《香港文學大系一九五〇—一九六九》目前已出版的《新詩卷》,就收錄了盧因不少作品:〈念基督的降生〉、〈黑袈裟的一夜〉、〈雖然仍一樣沉寂〉、〈追尋〉、〈一九五六年〉、〈沉默〉。鄭蕾的《香港現代主義文學與思潮》裏面都有提到盧因,例如:「在五十年代的準備學習階段之後,崑南、王無邪、葉維廉、李英豪、盧因等人便開始了大量的批評書寫,除了發表在香港現代文學美術協會自己編的《新思潮》、《好望角》,也發表在劉以鬯主編的《香港時報.淺水灣》……」(頁七十三)。可惜的是,大家都知道盧因是當時現代主義文學的一分子,卻並沒有把他看作是這次思潮的主角。 那麼,讓我們換個角度,將敘述主綫變成盧因,香港的現代主義文學是怎樣發源、興起?盧因有一篇比較少人提及的回憶文章:〈回憶《淺水灣》—— 兼談《現代小說論》〉,他提到一個被研究者忽略的細節: 一九八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劉以鬯先生在星島晚報《大會堂》發表長文〈三十年來香港與台灣在文學上的相互聯繫〉,文中提及六〇年代初他主編的《淺水灣》,有這麼一段:「此外,有人告訴我,台灣出版商要將《淺水灣》中的一部分文章彙編成書出版。不過,這本書我沒看見過。」讀完這篇長文,隔著太平洋忍不住在心裏大叫:我藏了這本書,知道的人大概不會多。在北美,恐怕是孤本了,改天給你影印一份奉上珍藏吧。遂匆忙下樓,憑記憶從書架上找這本書一找就找到了。 書名《現代小說論》,由台灣十月出版社出版,列為十月叢書第五種。封面除書名外,還有「卡繆等著.十月叢書.5」字樣,封底則是Essays On Famous Modern Fictions。出版日期為一九六八年十月,距文藝性《淺水灣》壽終正寢將近八載。發行人叫王玉傑,社址設在台北民樂街一五三號。由詩人辛鬱校對,畫家李錫奇設計封面。初版印二千本,後來有沒有再版不大清楚。我購這本書的年月日是:一九六九年一月十九日,並在封頁簽名。 香港知道這本書的人不多,即使注意到劉以鬯那篇文章,因劉公並沒看得過實物,自然不能知道書名以及詳細資料,研究者也很難順藤摸瓜,確認這本十月出版社,列為十月叢書第五種的書,就是劉公說的這部「將《淺水灣》中的一部分文章彙編成書出版」。不過,讀者會問,這和盧因有什麼關係呢? 《現代小說論》收錄的文章有廿五篇,翻查譯文出處,除了一篇,其餘所有都是出自《香港時報.淺水灣》。這一方面證明了《香港時報.淺水灣》對推動現代主義文學的貢獻,另外從當時台灣文化界、出版界大量採用香港的材料來看,也側面反映現代主義的文學思潮在香港與台灣,彼此是互有交流之多、之早。一般論者以一九六〇年二月台灣《創世紀》詩刊第十四期開始大量發表香港作家作品,為港台兩地現代文學思潮交流的開端,現在看來,時間應該更早。 然後,細看下列部分篇章以及譯者的資料: 1. 小說的領域,譯者:張學玄 2. 弗洛依德與勞倫斯,譯者:張學玄 3. 回憶普魯斯特,譯者:洛保羅 4. 作家的心靈,譯者:洛保羅 5. 紀德及其個人主義思想,譯者:保羅 6. 意識流小說的理論與技巧,譯者:馬婁 7. 略談心理分析派小說的淵源,譯者:山谷子 8. 心理分析派的小說三傑,譯者:山谷子 9. 社會藝術優力息斯,譯者:山谷子 10. 論卡夫卡,譯者:山靈 11. 反小說派的新哲學,譯者:戴家明 12. 沙特的人生觀,譯者:戴家明 13. 福克納的世界,譯者:戴家明 14. 卡繆的「反叛」,譯者:何欣 這十四篇,有多位譯者的名字,然而其實全部都是盧因用的筆名(甚至是假名)!一個人,佔全書譯文數量超出一半有多,已經很難得,更難得的是其他篇章的譯者/作者,比如〈失去焦點的現代小說〉的馬朗、〈略談代表時代的作家〉、〈三十年來法國小說作家淺論〉的崑南、〈海敏威與戰爭〉的劉以鬯都是著名的文化人,學術界重點研究的對象,證明了盧因在當時明顯是香港現代主義文學思潮的核心人物。 另一個小插曲也是與《現代小說論》有關。提及現代主義小說,普魯斯特、喬伊斯的小說一定名列其中,他們的特色之一,是運用了「意識流」這種手法。這一點,已經是文科生的常識,但是這個名詞本身是英文Stream of consciousness的翻譯,那麼究竟是誰最早將它翻譯成中文「意識流」呢?盧因在上文接續寫道: 《文藝新潮》首先介紹存在主義給香港讀者;如果我沒有記錯,《淺水灣》則是介紹「意識流」較早的香港刊物。我譯出後,台灣馬上移用。現在這個名詞,早已臉炙人口了,國內作家亦經常掛齒。當時,香港的文學工作者,不但比台灣的文學工作者先走十幾步,更比其他地區的華文文學工作者,先走幾十步。 如果說,考證Stream of consciousness這個術語在西方文學史的源流與演變,有一定的學術價值,同樣,追尋「意識流」這個中文名詞的翻譯史,也應該是有意義的。論者當然可以懷疑盧因是否最早將Stream of consciousness翻譯成「意識流」,但無可否認,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盧因通過大量的文學論文翻譯,使「意識流」這個詞在台港兩地更加為人所知。 近年,不少人研究台港兩地的文學交流史,但香港現代主義與台灣文藝刊物《筆匯》的因緣,則少有人詳細分析。若要深入理解相關的脈絡,盧因無疑是其中的靈魂人物。他在〈我和《筆匯》一段情〉這樣說:「一九五九年五月四日,台灣《筆匯》月刊革新號推出面世,距離香港《文藝新潮》停刊,時間上恰巧三天。」在他眼中,《筆匯》正是延續《文藝新潮》的現代精神: 一望而知,《筆匯》革新號從封面到內容,處處受《文藝新潮》影響。引進現代主義文學先在香港發軔,台灣繼而遭受衝擊。論者常說五十年代中,香港文學受台灣影響,只是一知半解的結論。且不說《筆匯》革新號第一卷第一期的出版月日,後於《文藝新潮》壽終號;單說劉國松、尉天聰等台灣文壇君子受《文藝新潮》潛移默化,也是很自然的。 如此清楚聲明現代主義先在香港,後在台灣,盧因恐怕是屬於少數,而更奇妙的是,他居然也曾經間接參與過《筆匯》: 劉國松忽然來信說,《筆匯》重整旗鼓,發行人再由任卓宣擔任。為了向海外推銷,打出一條血路,《筆匯》同寅盼望我當海外代理人,定價每本港幣六角。先用平郵寄來五十本,郵費由《筆匯》負責,如果反應好再多寄。我當時毫不考慮答應,只覺得這是好事,經歷兩次革新終於找到自己的風格和面貌,畢竟值得高興。信收到後,馬上空郵回覆,並同意在封底印上我的姓名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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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過年

春節,在中國,是每一個人的節日,在美國,卻是少數人的節日。 這一天,我想在少數人節日的地方過出儀式感,邀請與兒子一起在哈佛大學攻讀化學博士的十幾位中國同學來家裏過年。 一大早,就開始了過年的節奏。我和先生將從國內帶來的二十四個小紅燈籠繫上屋檐的四周,再把兩個大紅燈籠懸掛在門口。轉眼間,一種文化符號或是民族記憶,讓我們的家有了別樣的喜慶色彩。 走進我布置的客廳,濃郁的節日氣息撲面而來。顯眼的位置上擺放著寓意「吉祥」的金桔盆栽,色澤金黃的果實個個圓潤飽滿。桌上潔白的水仙花非常及時地應景綻放,它不張揚,卻散發出清新淡雅的香氣。 我站在門口等待兒子和他的同學到來。波士頓的冬天晝短夜長。看著那緩緩西下的夕陽,就像一張遠走的臉,那是媽媽的臉,落在除夕團圓的夜晚。驀然回轉,我被她看見,看得淚流滿面。 媽媽住的城市在珠江兩岸,霓虹燈與萬家燈火交相輝映,繁忙道路上人潮湧動,每個人都帶著歸家的急切與喜悅。院子外邊的道路上,正在舉辦每年一次的迎春花市。各色花卉爭奇鬥艷,蝴蝶蘭、水仙花、桃花、臘梅……每一盆都寄托著人們對新一年的美好祝願,都在落日晚霞中一片輝煌。 家家戶戶,無論貧富,都圍坐在一起,享用豐盛的年夜飯,寓意吉祥的菜肴擺滿一桌。「盆滿缽滿」的大盆菜,「年年有餘」的清蒸魚,「發財就手」的發菜豬手,「鴻運當頭」的燒乳豬……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那是家的味道,是團圓的象徵。 這座讓我從小長大到讀書工作的城市,在除夕的光照中,被我完全看見。雖然遠在時間外,又近在心靈中。我感覺能觸摸到她了。 天空突然變得異常莊重,一片片雪花悄無聲息地在我眼前飄落,每一片都晶瑩剔透,它們在空中交織、旋轉,最終輕輕地、緩緩地落在屋檐、樹梢、街道和我的肩頭,覆蓋著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建築,喧囂的世界一下顯得寧靜而祥和。這雪,好像是專門為我們落的,為這辭舊迎新的時刻增添了純淨而神秘的色彩。 北風吹來,房屋四周的小紅燈籠宛如一群穿著紅色紗裙的精靈翩翩起舞,門口高高懸掛的大紅燈籠隨風搖曳,彷彿是對來訪親朋好友的熱烈歡迎,引領人們走進歡樂的家。 同學們陸續到達,有的穿著紅色毛衣,有的穿上唐裝,一副隆重其事的模樣。他們遠離家鄉,遠離父母,第一次在美國過年,個個臉上都洋溢著節日的喜悅和青春的活力。 兒子是當然的主角。他招呼同學們洗手坐下,共同開始一項古老而又傳統的活動——包餃子。 桌子上鋪滿了我提前買的餃子皮,旁邊放著幾個大盆,是我用鮮嫩的豬肉和清新的白菜調制的餡料。還準備了各種菜肴、糕點和水果,當然少不了好酒。 大家圍坐一圈,有的同學從沒包過餃子,卻也不肯示弱,不是餡放多了包不住,就是皮兒捏不緊,引來陣陣歡聲笑語。我拿起一張餃子皮,示範地用勺子舀起適量的餡,輕輕一捏一合,飽滿可愛的餃子呈現在眼前。同學們一邊認真地跟著學,把每一個步驟都當成對家的回憶,對傳統的尊敬。一邊海闊天空地侃,從學習的最新進展到實驗中的趣事與難題,再到新年願望及對未來職業生涯的憧憬。話題廣泛而有趣,如同絢爛的煙火,閃耀著智慧與夢想的光芒。置身於他們中間,我恍如回到了學生時代。 時間變得緩慢而溫馨。一個又一個的餃子,在大家的手中誕生。我將餃子送入鍋中,看著它們在熱水中翻滾,心中充滿了期待。等到餃子煮熟一盤盤端上餐桌時,熟悉和誘人的香氣彌漫整個屋子。夾起一個餃子,我輕輕咬開,鮮美的湯汁和餡料在口中綻放。儘管餃子形狀各異,但每一口都有媽媽的味道。 以前在家裏,都是媽媽主廚,我打雜。今天單「挑大梁」,心中湧動著複雜的情感,有對媽媽深深的思念,有對自己能夠擔當這份傳承的自信,更有在異國他鄉與晚輩們一起尋找歸屬感和文化認同的努力。看著大家品嘗著自己親手製作的勞動成果,滿足而愜意的樣子讓我很有成就感。 兒子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客廳裏的三角鋼琴。燈光照著鋥亮的琴面上,增添了幾分神聖與溫暖。只見他拉開琴凳,坐下,調整了一下呼吸,雙手緩緩抬起,輕輕地落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那一刻,空氣彷彿凝固,所有的聲音都被他的專注抹掉。 隨著第一個音符的落下,《黃河》那激昂澎湃的旋律在屋裏回蕩起來。只見兒子的指尖在琴鍵上跳躍、翻飛,如同黃河波濤洶湧,氣勢磅礴。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穿透夜空,觸動著每個人的心。大家紛紛站起身來,跟著音樂大聲唱和,眼中盈滿了淚水。彷彿跨越了時空的界限,共同感受著屬於中華民族的驕傲與自豪。 夜深了,那份感動卻久久不散。同學們都不願離去,想要留住歲月的腳步,讓美好的時光再多停留一會兒。無論我們守候在舊歲與新年交替之際,還是一起倒數迎接新的一年到來,都成了波士頓這個夜晚最動人的回憶。 在那遙遠而又熟悉的土地上,春節不僅僅是一個節日,它是親情的紐帶,是歲月的印記,更是心靈的歸宿。 故鄉的春節在我們的心裏,是從思念親人,回味鄉愁開始的。故鄉的春節在我們的心中,永遠是最迷人的景色和難以忘卻的濃濃親情。 (首發於《南方日報》二〇二五年二月九日,此文為修訂版。) 江揚簡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香港《文匯報》首席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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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樂園

何欣和何樂是兩姊弟。 何欣只比何樂高一年級,很喜歡閱讀,除了教科書之外,她還喜歡看各種課外書。 何樂卻是個「電子遊戲機迷」, 成天到晚機不離手,玩個不停。 這天放學後, 何樂在街角遇見一個陌生人,遞過來一部電子遊戲機,說: 「這一部最新推出的電子遊戲機給你試玩,看看過不過癮。」 何樂高高興興地接過遊戲機,馬上拿回家裏試玩。 當何樂按下遊戲機上的一個鍵,螢幕閃閃發光,出現了一輛銀灰色的汽車。司機探頭招手說: 「HI!請上我的飛天巴士,將會帶你到飛天樂園去,包管讓你玩得開心又滿意!」 不得了,飛天巴士一下子變得很大很大, 車長伸手把何樂拉了上去。開得飛快,一眨眼間,就到了「飛天樂園」。 嘩哈!這裏有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遊戲機, 何樂簡直覺得自己的一對眼睛,一雙手都不夠用了。 他選中一部賽車的遊戲機玩起來,加速、飄移、飛轉彎…。。好刺激! 玩了不知多久, 何樂累了,又餓了,但樂園裏不見有任何交通工具,只有一些汽水機,食物機(只有薯片)提供吃喝,他坐落地上猛吃猛喝,就是不知道怎麼回家。 媽媽做好飯,讓何欣叫弟弟出來吃。 何欣應聲走入何樂的房間,但只見有一部電子遊戲機在桌上, 何樂卻連個人影也沒有。何欣想了想,拿起遊戲機按一下,看到了何樂所見到的,飛天巴士和車長。何欣明白了, 何樂就是這樣消失了的。 她用手按住激跳的心,深吸一口氣,想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救何樂,非常得要去走一趟不可! 於是,她乘上了「飛天巴士」,也到了「飛天樂園」。 何欣下了車,就有接待員引領她走進去。 這裏的電子遊戲機很多,玩的小孩也很多。 那邊有一部很漂亮的跳舞機, 何欣忍不住過去玩了一下,但很快想起自己是要來找弟弟的,就不再玩了。 她走到一條通道上,遇見一群小孩子,他們的眼睛紅紅的,臉色青青的,發出絕望的埋怨: 「壞了壞了,出口在哪裏?怎麼能回到外面的世界去?」 「我好累啊!爸爸媽媽不知道怎麼樣了,我真想馬上見到他們。」 「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玩,永遠也不來了…。。」 當中有的孩子哭起來。 何欣心裏一陣酸痛,很仔細地看著他們,但見不到何樂。 何欣抬頭望望上面,有一個巨大的人造穹頂籠罩住,令飛天樂園與世隔絕,在這裏根本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也分不清究竟是黑夜,還是白天。 她想了想,走向那些正在打機的孩子,輕聲地唱起一支媽媽教過她和何樂唱的兒歌: 「月兒黃黃象什麼?」 一個坐在地上的男孩子就接著唱: 「月兒黃黃象檸檬。」 何欣又唱: 「星兒閃閃象什麼?」 那男孩子站起來,繼續唱下去: 「星兒閃閃象銀釘!」 啊!是何樂! 何欣看清楚了,那男孩子就是何樂! 「姐姐!」 何樂也認出來,叫出來了。他們一齊合唱: 「月兒黃黃象什麼? 月兒黃黃象檸檬。 星兒閃閃象什麼? 星兒閃閃象銀釘!」 歌聲直衝上穹頂。 〔咯嘞嘞-----〕 隨著響聲,穹頂裂開了,露出寶藍色的夜空,有黃得象檸檬似的月,還有亮得象銀釘般的星。 「好啊!我們看到外面的世界,可以找到出路回家啦!」 孩子們一起歡呼。 何欣拉住何樂的手,大步走上回家的路。 *給小讀者的話: 沉迷在電子遊戲的世界, 很容易會令人迷途忘返,何樂的經歷,你覺得會不會有危險和可怕的感覺呢?又累又餓卻回不到家,是可悲的,但失去了自己應有的想像力,就更可憐了。說一說何欣是怎樣喚回何樂的記憶, 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給家長的話: 沉迷於電玩世界的孩子,很容易會喪失了想像力和創作力,就像故事中的男主角那樣。作為家長和教育者,都應該及時地想方設法把他們「解救」出來。 (本文圖片為AI生成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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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刺蝟吉吉一丁

「吉吉一丁!」 「有!」 一隻小刺蝟應聲站到動物聯校冬令營的負責人面前。 「怎麼?你就是吉吉一丁?」 負責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問。 「不錯,我就是吉吉一丁,特意前來報名做義工。」 吉吉一丁很爽快地回答,他身上的刺刺也很神氣地竪了起來。 「愛美的樣子,是不是做營地保安員的工作比較合適呢?」 負責人說。 「好啊!」 吉吉一丁依然應得爽快。 「看他全身都是剌,做保安員恐怕連棍捧都不用帶呢,嘻嘻。」 一些同學在吉吉一丁背後嬉笑議論,吉吉一丁聽到了,也覺得很開心。他還是第一次到營地裏來做義工,就已經引起別人的關注了,感覺還不錯。 很快地,吉吉一丁接受了任務,在營地的範圍內巡邏放哨。 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吉吉一丁手臂戴上著營地警衛臂章,還有一根小小的警棍,按照規定的路線,在營地各處巡視著。營地裏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各個營友,在各個隊長指揮下,進行不同的活動,秩序井然。 當吉吉一丁巡邏到營地的操場時,突然,一個籃球飛過他的頭頂,緊接著,一個黃毛茸茸的物體向他猛撞過來—— 吉吉一丁躲避不及,只聽見「哎呀」一聲慘叫,那個黃毛物體一下子「黏」到了他的身上。 周圍的人馬上趕過來,才看清楚了,原來是金毛鼠同學王小奔為了搶球,撞到了吉吉一叮,可憐他全身的皮毛,被吉吉一丁身上的刺刺著,痛得呱呱叫。 在場的人好不容易才把王小奔和吉吉一丁的身體分開來,但王小奔已經多處受傷,吉吉一丁也被命令停職了。 就這樣,吉吉一丁感到自己在營地裏成為不受歡迎的人。儘管他披上厚厚的大衣,但是,無論走到哪裏,人們都慌忙地避開,誰也不會忘記他身上的刺刺,是會對接近他的人造成傷害的。每每遇到人們躲避的情況,吉吉一丁的心裏就很難過,卻又無法向任何人訴說。 這一天,吉吉一丁到飯堂吃飯,他獨自端著一份快餐,走到過道的時候,遇上了迎面而來的松鼠同學卜卜子,對方大驚失色,猛地跳了起來,手上捧著的一盤果子,也隨即跌落下來,滾得一地都是。卜卜子忍不住放聲大叫和痛哭。 吉吉一丁二話不說,立刻放下自己手中的快餐,飛撲到地上,向著四面散落的果子翻滾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吉吉一丁轉眼之間就把掉落在地上的所有果子迅速地收集起來,重新放入盤中,交回給卜卜子同學。 「高手!吉吉一丁同學是高手!」 「精彩!真精彩!」 四周圍的同學旁觀了這個過程,紛紛向吉吉一丁鼓掌歡呼。 卜卜子同學接過那一盤果子,也連聲向吉吉一丁道謝。 站在一旁的廚師羊咩咩大叔把吉吉一丁拉到一邊,笑著說: 「這位同學,你做得很好!既然有這樣的好身手,不如就留在這裏,做我的助手,好嗎?」 吉吉一丁照樣是爽快地回應: 「好啊!好啊!」 從此,吉吉一丁就留在飯堂工作,非常勤快又愉快,得到羊咩咩大叔和其他炊事員的讚賞。 不久之後,飯堂推出了一套新的餐飲菜式,名為「吉吉壽司吧」,吸引了全個營地的老師和同學。 在推廣會上,只見廚師羊咩咩大叔親自出場,擺一張巨大的餐桌,推到了飯堂的最中心位置。只見那餐桌上的擺設,五彩繽紛,鮮艷奪目,引得所有的人眼界大開,食慾大增: 巨型的餐桌上,展示著一個半圓形的刺刺球,滿佈著各式各樣、色香味美的壽司、海鮮和魚生等食物,令人耳目為之一新,精神為之一振。 「那不是吉吉一丁嗎!是他!正是他!身體有型,食物更有營呀!」 許多老師和同學一齊歡叫起來。他們都看到了,餐桌上的吉吉一丁 , 正以自己長有刺刺的身體,化為特別的壽司美食承載器,展示出大家喜聞樂見的、多姿多彩的美食。 「吉吉一丁好!吉吉一丁妙!吉吉一丁呱呱叫!」 「吉吉一丁無私奉獻,勞苦功高,是個好榜樣!」 讚美的話語,從師生們的口中飛出,此伏彼起,充滿了整個飯堂,又傳遍營地的每一個角落。 自此以後,吉吉一丁成為營地中大家最喜愛、最歡迎的義工。 *給小讀者的話: 你有沒有想過, 長大以後做什麼職業呢? 看看故事中的小刺蝟吉吉一丁,是不是適合當一個保安員?為什麼?後來他在飯堂裏受到大家的歡迎,又是什麼原因呢? 如果將來你的工作願望成真,你會怎樣做得最好? *給家長的話: 每一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會有種種優點和缺點。然而,天生我材必有用, 要讓每一個孩子都可以通過不同的方法鍛鍊自己,更加清楚地認清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力求上進,發揮潛能,做到最好。 (本文圖片為AI生成圖片) 周蜜蜜簡介:香港兒童文學家,現任兒童文學藝術聯會會長、香港作家聯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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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的小灰馬

春天的原野,是一幅色彩繽紛的活動圖畫: 碧藍的天幕下,翠綠的草長滿一地,當中點綴著五顏六色的小花,蝴蝶、蜜蜂在上面飛來飛去。 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小灰點,近了,才看得出是一匹未成年的灰色小馬。 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響起,原來是一匹棗紅色的大馬,拉著一駕載滿了農產品的馬車,飛快地跑到小灰馬身邊。對他說: 「小傢伙,你獨自一個在草原上走,很不安全的!還不如跟著我,一起回到農場去。我的主人是個好心的老伯伯,他一定會收留你的。」 小灰馬搖搖頭 說: 「不!我有我自己的路,一定要自己走下去。謝謝你的好意,再見!」 夏季來臨了。小灰馬繼續走著。 小灰馬走過一個市鎮時,看見一匹大斑馬踢著一個大皮球走出來。她看見小灰馬,說: 「嗨!灰小弟,這大熱天的,你怎麼還要在陽光下曬著,獨自去闖蕩啊?還不如讓我介紹你加入馬戲團,輕輕鬆鬆表演一下,既可以享受冷氣,又能贏得觀眾的鼓掌聲,多麼爽!」 小灰馬搖搖頭說: 「不!我有我自己的路,一定要自己走下去。謝謝你的好意,再見!」 秋季來臨了,小灰馬繼續走著。 小灰馬經過一個連馬場 ,有一匹大白馬踏著落葉,「沙沙沙」地向小灰馬走過來,說: 「喂,小兄弟,這麼早,天又涼,你單身上路多辛苦,還不如跟我在這裏參加賽馬大會的比賽,只要跑得快,不僅有成上千萬的人向我們喝采,還有大把的奬金,前程無限啊!」 小灰馬搖搖頭,說: 「不!我有我自己的路,一定要自己走下去。謝謝你的好意,再見!」 天氣變冷了,開始下雪了,許多動物都紛紛躲起來冬眠。 小灰馬卻在路上獨自繼續走著、走著。 漸漸地,小灰馬的四隻馬蹄已經長出了繭子和凍瘡,他每走一步路,都好像被一根根利針狠狠的刺著,鑽心地疼痛,但他咬緊牙關,堅持不停留地走下去,走下去。 一個小孩子站在窗口前,看到小灰馬,大吃一驚,對他說: 「小灰馬,你走得這樣艱難,是不是你的腿受了傷?還有,你的馬背兩邊,突出兩塊東西來,是不是生了什麼病?請你停一停,讓我的爸爸給你看一看,他是一個富有經驗的獸醫呢。」 內心湧起一陣痛苦和感激,使小灰馬忍不住流出了眼淚。但他咬咬牙說: 「不!我還有自己的路要走。謝謝你的好意,再見!」 小灰馬邁著艱辛的腳步,一刻不停地繼續向前走。 走著,走著,他走進了一片山地。他大口大口地喘氣,汗水濕透了全身。就在這時候,他忽然感到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在體內油然而生,好像一團火似的,把他渾身的血液燃燒得就像是要沸騰起來⋯⋯ 小灰馬背上兩塊突出的東西,迅即伸展成兩隻巨大的翅膀,他迎著高速的疾風,一飛沖天。 站在窗前的小孩子看見了,興奮地叫他的爸爸媽媽走到屋子外去觀看。 在同一時刻,農場裏的棗紅馬看見了; 馬戲團的大斑馬看見了; 賽馬場上的大白馬看見了。 大家一齊向高飛的小灰馬歡呼起來,讚美的聲音也源源不絕地傳遍了大地。 不過,小灰馬卻聽不見,他越飛越高,身上的灰色皮毛,變成了雪花綻放的圖樣。 「兒子,我最親愛的小兒子!」 一個充滿喜悅的聲音,在小灰馬,不,是小雪花馬的頭頂上響了起來。 小灰馬昂起頭,奮力地向上飛騰—— 只見雲端上站著兩匹大飛馬,正張開雪白的翅膀,一下子把他樓入懷裏,說: 「我們的好孩子,你意志堅定,獨立進取,歷盡了種種磨練也不迷失、不停步,始終保持著自我奮鬥的目標。今天,你終於成為一匹出色的飛馬了!祝賀你!我們都為你而感到自豪!」 *給小讀者的話: 一個「不」字雖然簡單,但卻不是容易說出口的,往往會與勇氣、耐力和堅定的決心有關。小灰馬曾多次面臨選擇的關頭,都勇敢地說出了「不」字 ,即使要承受很多磨難,也堅持達到了最後的目標。你也會有這種勇氣和毅力嗎? *給家長的話: 要達到預定的目標,常常會面臨很多的抉擇和考驗。所以,從小培養孩子的堅定信心和毅力,是非常重要的。讓他們以故事中的小灰馬為榜樣,無論有多麼艱難困苦,無論面對著多少誘惑,也要作出正確的選擇,堅持走自己的路,才會突飛猛進,達到最後的目標。 (本文圖片為AI生成圖片) 周蜜蜜簡介:香港兒童文學家,現任兒童文學藝術聯會會長、香港作家聯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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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地方的幻下情感——讀程皎暘《烏鴉在港島線起飛》

《危險動物》是程皎暘的首本短篇小說集,二○二一年在中國大陸出版;三年後,《烏鴉在港島線起飛》再收錄當中的四篇(包括與書題相同的一篇),並加入新作七篇,似要拉近生活地、書寫地與出版地的距離。 香港,看似是《烏鴉在港島線起飛》的主要背景,但地景關聯非常薄弱,只有尖沙咀、九龍灣、珀麗灣、元朗等地方名,以及間中出現的住屋問題、粵語對白,讓讀者感覺故事發生在香港。 雖然這小說集以「港島」入題,但冠以異鄉人視角、新港式敘事,甚或片面書寫而狠加批評(如部分論者對台灣女作家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的看法)是不必要的,換個角度,十一篇小說的場景正因作者生活、學習與工作的地域遷移而模糊。正如人本主義地理學家愛德華.雷爾夫(Edward Ralph)藉個人與空間有否情感連結,來區分「地方」和「無地方」,程皎暘筆下的香港,似是她在最後一篇〈金絲蟲〉所虛構的「美涯」,美涯有漁村,有海灣,有海濱社區,有大橋,有公園,也有商業區,完全是香港的格局(〈餓牛〉寫的美涯公園尤其像塔門),但那片讓第一人稱主角可專注寫作、只有依稀符號投射的異空間,卻更富自我流放的無地方意味。 那麼,程皎暘筆下的香港/美涯,沒有情感嗎?不,只是情感不投射至地方,而是在角色之間流露,這尤見於她在結集前半部分的魔幻現實書寫。(後半的〈深水炸彈〉、〈歲末夜晚的紅色氣球〉、〈金絲蟲〉等篇,皆傾向現實布局。)論到魔幻現實,香港女作家謝曉虹和韓麗珠皆顯然借彼喻此,每每以魔幻諷刺她們心繫的香港現實,而生於武漢、長於北京的程皎暘既然不用承接香港的女性文學脈絡,便大可自由地糅合科幻、魔幻、奇幻,在平常的城市設定下,超現實地探究脫離地緣政治背景的人的交集。例如,在〈另一個空間〉中,「我」與小鹿居於虛構的深水埗麒麟閣一百呎套房(香港雖有名為「麒麟閣」的樓房,但不在深水埗,裏面也沒有劏房),為讓孩子出生於理想的空間,「我」以壽命換取水晶孵化器,卻在生產日的半個月前,發現被騙去多二十年的壽命,爭執然後意外,水晶球縮小,故事的高潮立於作為丈夫與父親的「我」對衝動的後悔,「寧願一直老下去」,而最後的轉折亦因前期鋪述建構了讀者的共情而精采。劇透有罪,但也不得不說,〈非人〉中被屁孩欺凌卻最後遭諷刺地「獻上人類的關懷」的AI男童、〈鏡面騎士〉中可虛擬面皮的兼職男友、〈紙皮龜宅〉中被資本主義花式壓榨的駝背老人、〈烏鴉在港島線起飛〉被側目卻受父母保護(而不像卡夫卡《變形記》中因變了甲蟲而被排擠的主角)的有翅女孩等,皆見作者對世情倫理的普遍關懷,不囿於本土時事。或許,如程皎暘在最後一篇所說:「這不是想像力,而是現實。我寫的全都是我親眼所見,無一虛構。」種種荒謬都有根據,而她把荒謬還原為現實的方法,就是幻化「親眼所見」的人情世事和箇中潛藏的可能。 (作者為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轉載自《明報月刊.明月灣區》二○二四年十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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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總有企盼

從喧鬧花市到爆竹聲聲再到團圓的飯桌, 一起讀作家描繪的新年人間煙火氣。 —————————————————————————— 無論過的是什麼苦日子, 過年總有願, 生命中總有企盼, 支撐着, 一年一年。 光明大道都在眼前了, 好日子要來了。 ——李碧華《霸王別姬》 —————————————————————————— 春節到了, 地主公前輕煙繚繞。 那些拜神斬雞的年輕身影, 凝定了, 又晃動着, 在煙氣迷濛中。 ——黃秀蓮 —————————————————————————— 人去人來年宵在。 這才是日常。 ——馬家輝《大叔:我們終於可以聊聊走過的路》 —————————————————————————— 像小時候跟大人逛年宵市場, 五光十色之餘, 忽然與大人失散, 彷徨淒迷, 大驚失色, 但終於又被他們認領到, 帶着回家, 當中經過些什麼, 不再重要。 ——亦舒《我的前半生》 —————————————————————————— 兩人穿過軒尼詩道。 到處是人,喜洋洋的。 大人穿得平朴, 孩子們倒都是錦簇的, 想是將全家人對新年的盼頭, 都堆疊在了這些細路身上。 ——葛亮《燕食記》 —————————————————————————— 天漸黑, 吃飯過後, 床已鋪好, 就那麼睡吧, 黎明起身再寫稿, 去年農曆新年也一樣過, 像是昨天的事。 今晚睡醒,又是明年除夕。 ——蔡瀾《人間好玩》 —————————————————————————— 這裡,路燈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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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發熱情 培養青少年寫作能力——第二屆「小作家培訓計劃」

香港文學舘與中銀集團人壽保險有限公司合作推出的第二屆「小作家培訓計劃」,二○二四年十一月中於香海正覺蓮社佛教陳式宏學校舉辦。計劃希望激發學生的創作熱情,培養他們的寫作能力,讓他們在未來的學習和生活中,能夠更好地表達自己、傳遞思想。這次繼續邀得知名作家、資深中文科教師蒲葦講授,活動反應熱烈。透過課程,學員們運用所學技巧,創作出不同的成果,內容富童趣之餘,也見經營鋪排。本期精選小作家們的作品刊登,並由導師蒲葦推介及點評,鼓勵新晉。該校副校長康亮瑜也寫下了感想。 純真的相遇 (資深中文科主任、作家蒲葦) 課畢,二十位來自香海正覺蓮社佛教陳式宏學校的高小生一同站立,淺墨綠正方形間開的外套特別醒目,我以為一如以往,應該由我先說再見,表示圓滿結束。怎料,同學們稍微一頓,即當胸合十,頭部微躬。 「感恩蒲葦老師教導。」如此有禮的表現超出預期,驚喜之餘,我反應稍遲緩。「感恩相遇。」我合十還禮。過去在基督教學校讀書、教書,中學時讀了幾年宗教,如果當年能夠多了解對方,當能更明白彼此感恩之異同,做到求同存異,共同提升生命的關注和價值。 和二十位少年談「如何讓寫作變成一件有趣的事」,實在是賞心樂事,也是一次不容易尋覓得到的「純真的相遇」。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我請同學想想這畫面,虛想就好,沒想到陳式宏學校的老師適時給我伸出援手︰「在我們學校附近,每朝都聽到噪鵑的鳴叫聲,十分響亮。」寫作就是要這樣才具體,粗心若是一個洞,那刻的老師就將其填平,讓我可以如履平地。 難怪當我在大馬路按電子地圖尋找校園時,得出的提示是向綠樹更青處漫溯,裏面一定藏着很多有趣的事物,等待同學用文字去呈現,用聯想去擁抱。 回顧第二屆「小作家培訓計劃」,最深刻的印象是與同學談比喻,我舉的例子來自初入行看的「教育電視」─「爸爸的鈔票像衞生紙,每天為我辦大事小事」;也有虛則實之的「寂寞像公園裏一張沒人坐的長椅」,同學若有所得,也分享了他們即場發揮的一句比喻,氣氛輕鬆愉快,寫作課應當如此。 其中有一位同學很特別, 每次發言前,先說「獻醜了」,然後才給出答案,謙虛又不失幽默,我不會忘記他。 最後,特別感謝香港文學舘統籌、中銀集團人壽保險有限公司贊助「小作家培訓計劃」,感謝香海正覺蓮社佛教陳式宏學校、聖雅各福群會鼎力支持。以上感想,獻醜了。 一場浪漫的香港文學散步 (香海正覺蓮社佛教陳式宏學校副校長康亮瑜) 香港文學舘的建立,除了展示香港的文學現狀及成就外,對於推動香港文學和中華文化知識有很大的貢獻。 香海正覺蓮社佛教陳式宏學校( 下稱「式宏家」)的師生們非常感恩獲邀參與香港文學舘和中銀集團人壽保險有限公司舉辦的第二屆「小作家培訓計劃」。整個計劃既有理論基礎,也讓同學有機會走出課室,在香港文學舘經歷了一場浪漫的香港文學散步,還有幸看到不少香港文學名家的手稿真跡,切切實實上了一節寶貴的香港文學課! 香港文學舘宛如鬧市中的綠洲。這幢香港二級歷史古建築,活化後保留舊樓的紅磚牆、中式斜瓦頂、木樓梯和法式門窗等,都非常有特色。「式宏家」的師生們走在館內,恍如置身百年前的香港,大家都喜出望外。在眾多展品中,最吸引眼球的是金庸、張愛玲等殿堂級作家的親筆手稿!尤其是金庸的〈讀書心得〉,同學們發現這位大師風趣幽默的一面,看後令人會心微笑。 「式宏家」在此也衷心感謝蒲葦老師於百忙中撥冗擔任一連四節「小作家培訓課」的導師。蒲葦老師運用很多有趣的文本,讓同學們可用一個全新的角度認識不同的體裁,在他的耐心引導下,同學們嘗試創作出充滿童真童趣的詠物詩,並把課堂上所學到的語文知識應用在自己的作品中。 最後,「式宏家」非常感恩本計劃能激發同學們的創作熱情,培養他們的寫作能力,讓他們在未來的學習和生活中,能夠更好地傳情達意,熱愛創作。 ——————————————————————————- 小作家創作及點評 眼睛(4A 陳子軒) 水汪汪, 圓溜溜, 亮晶晶, 都是你的名字, 世間一切事情都被你記錄下來。 春天花兒盛開你看到了, 夏天火紅太陽照耀大地你看到了, 秋日萬物凋謝你看到了, 寒冬雪花飄落大地你也看到了。 世間萬物有你帶我眺望, 爸爸努力工作的樣子被你記錄下來了, 媽媽辛勤煮飯照顧家庭的樣子被你記錄下來了, 弟弟頑皮的樣子被你記錄下來了, 因為你,令我生活充滿樂趣。 蒲葦評語︰很聰明的學生,稍一點撥,便能獨當一面。這首小詩好在由景入情,感情豐富真摯。作者善用眼睛作串連,順其自然又順理成章,讀下去也充滿節奏感。雖有仿作成份,但主調清晰,令人印象深刻。「因為你,令我教學充滿樂趣」,真的,簡單真摯就是美。 ——————————————————————————- 眼睛(4A 吳嘉慧) 亮晶晶的眼睛如黑寶石般晶瑩, 像清澈的湖水般純淨, 對未來充滿了盼望。 每天都在觀察四周的物件, 可愛的小動物, 美味的漢堡包, 見證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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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寫作變成一件有趣的事情——「第一屆小作家培訓計劃」

香港賽馬會慈善信託基金捐助,香港文學舘主辦的「香港文學舘第一屆小作家培訓計劃」於2024年8月假灣仔茂蘿街香港文學舘舉行,並邀得知名作家、資深中文科教師蒲葦講授。活動反應熱烈,座無虛席。課程完結後,學員們運用所學技巧,寫出了體裁各異的習作,內容富童趣之餘,也見經營鋪排。本文精選七位小作家的作品刊登,並由導師蒲葦點評,鼓勵新晉。 讓寫作成為校際活動(蒲葦) 一般校際比賽或活動,包括體育、音樂、美術、常識問答等,早成體系,屬學校必爭之地。不才認為,因應文字的優雅、療癒以及其感動人心的力量,學校不妨建立寫作校隊,有心人士則多籌辦聯校競賽或活動,對教育、對社會人心,實有百利。 今年六月下旬,筆者幸獲香港文學舘邀為「第一屆小作家培訓計劃」導師,過程驚喜難忘,值得一記。最初收到的資料包括︰對象是九至十二歲的小學生,面向不同學校;時間是暑假結束前,課程共四小時;地點是灣仔茂蘿街香港文學舘。這個時間如此對象,萬一沒人來,舘方一定以為請錯導師,如何是好? 幸好,很快就收到于小姐的訊息︰「才開始報名,不一會,已經滿額。」真不敢相信,看來對寫作有興趣的中小學生還真不少!計劃的理念是「讓寫作變成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認為,任何一個趣怪的念頭,文字都可跑來幫忙,使之變成具體的陳述,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家長不必擔心,除了生命教育、價值觀教育外,寫作訓練更能提升中文科成績。為了切合小學中文科的課程框架,避免過於冗長和沉悶,我把四小時的課程(兩天)分成四個主題,包括:一、如何避免寫出流水帳文章;二、如何避免錯別字及病句;三、如何寫好描寫文;四、如何在文章中引經據典。接下來,我又為課程製定筆記,設些簡短提問,提升同學的自信心,並要求同學繳交習作。今日同版刊登的幾篇文章,就是同學的學習成果。我反覆再讀,不覺熱淚盈眶。 第一次上課,天氣欠佳,我以為會影響出席率。快開始了,擔憂一掃而空。近三十名學員,分多排坐於活動室,場面恰到好處。還有帶學員來的各位家長,獲編排坐於後排,一起上課,正是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可以自信地肯定,家長與學員都有所得。我希望與家長交流寫作的理念及效果,好讓更多人認同,寫作是實實在在,的的確確值得大力推廣的學界活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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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邊是沒有的」——憶顧城

在書架上亂翻書,無意中找到了一本顧城的《黑眼睛》。 揭開已經變黃變脆的書頁,看到扉頁上的題字,心中不禁一顫。 上面用鋼筆寫著: 前邊很亮 前邊是沒有的 給舒非 顧城 1988,1  一九八八,三十多年了!和顧城只見過兩次面,遠談不上深交,但不知怎地,看到這句「前邊是沒有的」,竟湧起一陣難以形容的觸動,被塵封的記憶好像一部褪色的老電影,一個又一個鏡頭浮現在眼前。 我彷彿看到了顧城那雙著名的黑眼睛:「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可是這雙尋找光明的眼睛,跟他在這本小書上題字,又是何等的不相稱! 「前邊很亮,前邊是沒有的。」當時對這兩句詩沒有細想,現在再看到,竟有著一語成讖的味道,隱然預示了在五年之後,激流島上那個悲劇性的結局。 顧城送給我這本小書,是在香港跟他見面的時候。 當時顧城和妻子謝燁應作聯邀請訪問香港,我在歡迎宴中初次跟他倆見面。我的上司介紹我時說:「這是舒非,舒婷的表妹。」可能就是這句話,令顧城特別留意了我。 因為顧城和我的表姐舒婷,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朦朧詩」的主將,而舒婷成名比顧城早,兩人出過一本《舒婷、顧城抒情詩選》合集,裏面顧城的作品比舒婷多得多,有人說這是舒婷有意拉顧城這位「小弟弟」一把。許是因為這個緣故,顧城對初次見面的我,有點「另眼相看」吧。 因為顧城的名詩《黑眼睛》,我和他見面時,不由自主地特別留意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黑的,這並不出奇,我感到特別的是他的眼神。我和他的目光接觸時,覺得他一邊在望著我,一邊卻像望著我身後無限遠的遠方。令我想到了尼采的名句:「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當年的顧城三十二歲,但有著一張孩子氣的臉孔,個子不大,加上頭上戴著那頂著名的古怪帽子,有點「鄉土少年」的味道。一整個晚上,他在席上都沒怎麼說話,在他身邊形影不離的謝燁,幾乎成了他的「代言人」。我有種感覺,謝燁不光是顧城的另一半,更像是關愛小弟弟的大姐姐,甚至有點像半個母親。她看上去比顧城年長,但原來比顧城要小兩歲。 謝燁和顧城,看上去在氣質上好像沒有多少共通點,小兩歲的謝燁,無論在相貌上和性格上,都比顧城成熟得多。她漂亮端莊,能言善道。八面玲瓏,成為了當晚的主角。而真正的主角顧城,更像是個旁觀者。 在謝燁跟各人談笑風生的時候,我看到坐在她身邊的顧城,表情一直很嚴肅,幾乎沒怎麼說話,黑眼睛的目光很凝重,若有所思,兩道眉毛從眉心處向上揚起,然後又陡然向下,形成一對尖銳的山峰,帶給顧城的臉一副驚訝的表情。不過這對山峰真的不動如山,整個晚上,好像都沒有揚動過。他一直表現得全神貫注,聆聽各人的說話,絲毫沒有流露煩悶的表情。可是我總覺得,這些對話,他大概都沒有聽進去。 在他的黑眼睛後面,隱藏著一個誰也猜度不到的世界,包括謝燁。 說一個聽來的故事:據說顧城是在火車上邂逅謝燁的,可說是一見鍾情吧。明明他恨不得和謝燁交談,可偏偏他跟車廂裏所有的人說話,卻連正視謝燁一眼也不敢。後來顧城念念不忘,竟追到上海謝燁的家,登門求愛。謝燁父母看到這個戴著古怪帽子,「不務正業」的窮詩人,當然強烈反對。但顧城可沒放棄,居然弄來一個一大木箱,放在謝家門外,天天躺在裏面等謝燁出來,苦纏不休。奇怪的是,謝燁沒有報警把這個「怪人」趕走,反而被顧城的持久戰術攻陷,在四年之後嫁了給他(那當然不是一時衝動了)。 從這個故事看到,顧城和謝燁之間,原不是我們的「常理」可以判斷的。 再說回我和他倆的事吧。那天晚宴後,過了兩三天的一個下午,我正在上班時,有同事通知說有人拜訪。我出去一看,想不到原來是顧城和謝燁!他們拿著我的名片,說要找「舒婷的表妹」。我招呼他們在會客室坐下,對他們的到來,有點意料之外。因為在那天晚宴上,我和他倆都沒談上幾句話,料不到他們居然會特地登門,造訪我這個他們連名字也叫不出的小編輯,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的表姐舒婷的緣故?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跟那天晚飯時的沉默相反,顧城一坐下來便侃侃而談,令我十分意外,更令我意外的是,他談的可不是詩歌創作或是文壇軼事,而是大談戰爭! 顧城說他正在讀二次大戰史,說起德軍和盟軍的的各場戰役,如數家珍,從雙方主帥用兵到軍員武備對比,時間地點數字,全都如數家珍,也不管我這個「軍事盲」聽不聽得懂,自顧自滔滔不絕的談了老半天,還眉飛色舞,黑眼睛閃閃發亮,跟幾天前那個晚上像晢學家般沉思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在一旁的謝燁,大概也看得出我對這話題不感興趣,讓顧城滿足了發表慾之後,就把話題帶回文學圈子裏面的事來,因為她跟顧城形影不離,她的經歷就是顧城的近年活動,我當然感興趣多了。兩個女人談得興起,謝燁從手袋中掏出一本小小的相片簿,給我看他們的兒子木耳,照片裏的小孩眼睛大大的,咧開小嘴巴笑著,十分可愛,謝燁的眼神裏滿滿的盡是母愛。我沒聽到做父親的搭話,朝他一看,發覺剛才生龍活虎的顧城己經消失了,變回那天晚上那個沉靜的他,黑眼睛裏面回復一片虛空。木耳這個話題,對他竟似乎無限遙遠。 臨別時,顧城送給了我這本《黑眼睛》,他掏出鋼筆,在扉頁上用心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上面的兩句話。我覺得有點奇怪,一般作家題簽,多只寫上對方名字和下款,有「贈言」的不多見,更何況是這兩句沒頭沒腦的話。 但當然,當時我並沒有多想,更不會明白。 後記 直到五年之後的一九九三年十月八日早上,電視新聞上傳來令人震慄的消息:顧城在新西蘭的激流島上用利斧砍死了謝燁,然後上吊自殺。我聽到時,像一下子跌進了冰窖裏,渾身發冷,難以相信這是事實:一個寫出充滿赤子之心的詩句、長得像個純真少年般的詩人,怎麼可能對愛得死心塌地的謝燁,對那麼溫柔可愛的謝燁,下得了這樣的毒手? 但也許,我們所看到的,所理解的,都不是真正的顧城,只是我們自己相信的顧城。他的內心最深之處,誰也猜度不到,包括了和他如此親近的謝燁。 這時,顧城的幾句詩句,悄悄地浮上了我的心頭。 煙囪猶如平地聳立起來的巨人, 望著佈滿燈火的大地, 不斷地吸著煙捲, 思索著一種誰也不知道的事情。 寫於二〇二四年情人節,五月五日改畢。 (本文圖片為作者提供) 舒非簡介:香港詩人、作家、資深編輯。香港作家聯會常務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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